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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蘇戚,我不用嫁了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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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2章 蘇戚,我不用嫁了

杜衡來百戲樓看角抵戲,也邀請了柳如茵。

這件事,蘇戚早就知道。不如說,柳如茵之所以會答應杜衡前來,正是蘇戚的主意。

事態發展到這一步,並不在計劃之中。然而杜衡太配合,無形中省了很多功夫。

比心意啊……

蘇戚想起明瀾小築那天,柳如茵張牙舞爪的,嘴裏說著軟綿綿的狠話,臉上卻掩飾不住期待的情緒。

十六七歲的小姑娘,還做不到喜怒不形於色。連番變故讓她急於尋求救命稻草,甚至敢跟著蘇戚上賊船。因為害怕,她說話很不客氣,說完又懊惱後悔。像一只敏感且慫的小刺猬,紮別人一下,自己立刻縮成一團。

……有點可愛。

蘇戚唇邊浮起笑意。這笑,看在杜衡眼裏,就成了挑釁。

沒關系,沒關系的。杜衡心裏反覆念叨,蘇戚空有皮囊風流成性,而自己前途光明,已經得到柳家認可。柳如茵雖然驕縱,但總不能違背父母之命。

更何況,一旦柳如茵選蘇戚,不知會迎來多少風言風語。名聲敗壞了,她這輩子就完了。蘇戚肯定不會娶她,到時候她如何自處?

所以,這局比試,他一定會贏。

他會贏。

會……

青畫捧著木盒下樓來,當著眾人的面,揭開了蘇戚的盒子。

裏面躺著一枚暗紅玉石。

烏山血玉?

杜衡搶上前去,仔細查看。不,不是血玉。雖然外形極其相似,但這塊玉質地更渾濁。

是雞血石。

盒子裏還有一封描金花箋。杜衡打開來,上面是柳如茵的字跡。

——既為證物,理應歸還。蘇郎情意,如攀折百花,得之則棄。柳三不願,望君莫再糾纏。

寥寥數語,既佐證了蘇戚先前的話,又撇清了兩人的關系。

順便還對蘇戚的風流行徑進行批判。

杜衡不可置信地擡頭,看蘇戚平靜的臉。喉嚨裏有東西在翻滾沸騰,即將噴湧而出。

這是串通好的。柳三和蘇戚,事先串通好的——

他扔掉花箋,轉而去掀自己的木盒。落地的花箋被人撿起來,來回傳閱,但他已經不關心了。

貼著杜衡姓名的木盒裏,空空如也。

什麽都沒有。

盒子仿佛張開空洞的嘴巴,嘲笑落敗的自己。

可是憑什麽?她柳如茵,憑什麽選蘇戚?

杜衡胸口有一團火,燒盡了心臟肺腑,咬穿了骨骼皮肉。蒙著白布的右眼,像有千萬只螞蟻細密啃咬,癢痛感逼人發瘋。

他直沖樓梯而去,撥開人群向四樓跑。蘇戚見狀不妙,緊跟著上樓。

“柳三!柳三!”

杜衡嘴裏嚷嚷,半張臉猙獰扭曲。“你出來,別躲在裏面!”

蘇戚暗罵了句臟話,快步去抓杜衡。樓梯上擠滿了人,場面亂得很,她緊趕慢趕,還是差一小截距離。

眼看杜衡就要登上四樓,芳情居的門開了。柳如茵走出來,俏臉生寒,指著杜衡就罵:“我出來了,你待如何?輸不起,要打我麽?”

杜衡被罵得清醒幾分,停在樓梯口,眼裏滿是怨毒。

“我原以為你蠢,沒想到根本不長腦子。他蘇戚何德何能,要你回護?今天過後,你又打算怎麽和家裏交待?”

柳如茵冷笑:“關你屁事。”

她挺直腰板下樓,與杜衡擦肩而過。蘇戚側開身體給她讓路,一邊笑盈盈地道謝:“謝柳三小姐還玉,體貼我的難處。”

柳如茵瞪他:“誰體貼你?那勞什子礙眼,早該扔了。”

“好好,下次我挑個好的,給你賠罪。”蘇戚說,“你要回去麽?我讓人送你。”

柳如茵沒答話,自顧自地往下走,腳底踩得咚咚響。蘇戚跟在後頭,笑得春意撩人,面上沒有任何不豫之色。

樓裏賓客便發出噓聲,打趣蘇戚這伏低做小的模樣。柳如茵向來高傲驕橫,此時更是擺足了姿態,渾身散發著不好惹的氣息。

然而只有蘇戚知道,柳如茵的肩膀正在發抖。細微的汗打濕了後頸發絲,只是由於燈光關系,旁人看不分明。

她很害怕。

也許從昨天開始,她就心存恐懼。選擇未知的命運,拋棄家裏定好的人生,不知前路漫漫如何坎坷。蘇戚在底下和杜衡比試的時候,她躲在隔間裏,備受煎熬;現在蘇戚贏了,她還得獨自回到柳宅,面對新的麻煩。

蘇戚明白,於是纏著柳如茵嬉笑討饒,轉移她的註意力。

“羊脂,翡翠?打副耳墜子也挺好看……”

她把紈絝味兒演得十分到位。正要多說幾句,忽然察覺不對,當即扭身擡腿,攔住飛撲過來的人影。

杜衡結結實實摔倒在樓梯上,掙紮著要爬起來,又被蘇戚踹倒。

“杜二郎,你輸得惱羞成怒了?”蘇戚踩著他的胸膛,冷冷質問道,“就算要洩憤,也該沖著我來,對柳三小姐下手算什麽本事?”

她看得清楚,杜衡剛才直沖柳如茵而來,打算把人推下去。

杜衡喘著粗氣嚷道:“我輸?我沒輸!”

“你想再比,我也不願比了。”蘇戚說,“三次比試,你全部落敗,還不夠麽?杜二郎,認輸罷,履行你的約定。”

杜衡臉紅脖子粗,死死瞪著蘇戚,仿佛恨不得將其剜肉拆骨:“輸?我如何算輸?就算我在這裏承認用假玉誣告穆念青,你別忘了他還有一樁罪行!我的這只眼,生生被他毀掉,難道他可以無事脫身?”

是啊,再怎麽說,穆念青盛怒之下傷人眼睛,是不爭的事實。

蘇戚聽見周圍竊竊私語,眼底情緒漸漸降溫。她俯視著杜衡,反問道:“誰看見穆念青打傷你眼睛?”

“掖庭署的門吏!路過的百姓!穆念青動手拖我進巷道毆打,誰不能作證?”

“我問的是,哪個親眼見到,他打傷了你的眼睛。”

蘇戚加重腳上力道,問:“有證人嗎?”

杜衡猶自爭辯:“何須親見……”

“沒親眼目睹,算什麽狗屁證據。”蘇戚擡頭環顧四周,揚聲說道,“穆念青從小在京中長大,各位都看著過來的,他何曾傷人至此?穆大將軍管束嚴厲,穆念青哪次玩鬧,沒被大將軍加倍懲治?是,他愛玩,可他心裏也有規矩,為人的規矩。諸位不信穆念青,也不信穆連城嗎?”

此話一出,百戲樓頓時鴉雀無聲。先前細碎的責備,全聽不到了。

穆連城是大衍的英雄。他的名字,擁有不可比擬的力量。

蘇戚重新看向杜衡。

“你想用眼睛的傷,來定穆念青的罪,那就拿出鐵證來。”她扯起一邊唇角,笑容寒涼。“或者也不用,你跟我走一趟廷尉署,聽說那裏驗傷手法精妙,肯定能查清你這傷,究竟從何得來。”

杜衡後背一涼,下意識捂住右眼,拒絕道:“不,不用!”

“怕什麽?”

蘇戚打量他臉色,須臾,恍然大悟。

“哦……原來這只眼,是你自己弄壞的啊。”

蘇戚說什麽?

杜衡弄瞎自己的眼睛?

眾人面露驚愕,只覺他言語荒謬。可再看杜衡,竟然啞口無聲,沒有立即反駁。

蘇戚的語氣很平靜。

“你用這只眼,折我摯友,貶損穆氏忠將。”

“你用這只眼,換錦繡前程,逼柳三成親。”

“你卑劣,膽怯,因不甘而遷怒,因嫉恨而誣陷。”

杜衡胸口劇烈起伏著。他很想否認什麽,但蘇戚的話化作最鋒利的刀,剖開了他的外皮,將內裏糟汙的一切盡數曝曬。

而那雙俯視自己的眼眸,黑沈如潭水,仿佛看透了所有潛藏的秘密。

不……

蘇戚的確看透了他。

在過去的二十來年裏,他是深井裏的蛤蟆,只能在爛泥裏打滾。這口名為家族的井,任憑他怎麽蹦跳攀爬,都無法抵達出口。

蘇戚和穆念青,則是天上的月亮。

他羨慕他們生在皎潔夜空,終日享受清風閑雲。而他,被禁錮在汙臭狹窄的地方,頂著杜家庶子的名頭,活得憋屈又窩囊。

他想爬上去,夠一夠外頭的月光。

是什麽時候,這種願望被扭曲成另一番形狀?什麽時候,他開始想把月亮拽進泥淖,讓彼此活成同樣臟汙的模樣?

蘇戚說得對。

他嫉恨。

他不甘。

杜衡捂住自己的雙眼。百戲樓的燈光太亮了,亮得他眼珠子疼。

“好,我認。你要我認的,都認。”他喃喃說道,“蘇戚,我輸了。”

蘇戚放開杜衡,應了聲好。

目睹一切的柳如茵面露茫然,小聲問:“結束了?”

蘇戚說:“結束了。”

柳如茵腳底一軟。蘇戚扶住她手臂,帶她一步步往下走。

“我真的不用嫁人啦,對嗎?”柳如茵問,“只要家裏不強逼……不,不對,他們不會逼我了。”

杜衡認了誣告罪名,包括眼睛的事。血玉案一旦翻供,穆念青脫罪,杜家便沒了升遷的機會。

如此一來,柳家自然不需要結親。

柳如茵眼眶發酸,渾身瞬間脫力,忍不住哭出聲來。

“蘇戚啊,我不用嫁了……”

蘇戚附和:“嗯,不用……嫁……”

她的話卡在嗓子眼裏。柳如茵突然抱過來,伏在肩膀上嗚嗚地哭。

蘇戚身體僵直,兩只手懸在空中,不知該往哪裏放。過了一會兒,她才拍了拍柳如茵的背。

這個擁抱,會帶來許多麻煩。

蘇戚很清楚。她感受著肩膀的重量和濕意,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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